首发21世纪经济报道   方兴东“中美科技战美国观察”系列

5月15日，特朗普难得没有提中美贸易战，以为真的可以消停几天。没想到，这一天更凶悍的招数出来了。特朗普签署行政命令，宣布因为国家经济紧急状态，禁止企业使用被视为对国家安全造成风险的外国制造设备。行政命令没有点名华为。但是同日，据媒体报道，美国商务部称，将把华为及70家关联企业列入其所谓的“实体清单”。今后如果没有美国政府的批准，华为将无法向美国企业购买元器件。 这项行政命令是个极其危险的硬招，直接冲击华为的供应链，动摇整个中美高科技合作的根基。可以说，5月15日的行政命令，标志着美国政客推动中美高科技“脱钩”进入了真正实质性的阶段。

危险的“潘多拉盒子”

事实上，在过去中美贸易谈判取得良好进展的时候，华盛顿政客推动的中美“脱钩”行动丝毫没有放慢，甚至不断变本加厉。尤其是在全球范围四处狙击华为5G。可以说是软硬兼施，抹黑造谣，使出了浑身解数，几乎到了滥用美国霸权而不择手段的程度。先是通过五眼联盟，然后是施加压力给欧洲核心国家，进而再策动北约等更大的盟友圈。但是，将近一年来，策动其他国家排挤华为的政治举措成效有限，甚至连最紧密的五眼联盟，在停止“共享情报”的威胁下，也开始了松动。眼看狙击华为和中国高科技的努力面临失败的境地，特朗普和他的团队再度拿出了杀手锏。可以说，这次的行政命令，充满杀气，基本代表了特朗普“极限施压”战略到了最后释放的胜负手阶段，开始有点不择手段和不计后果。如果真正任其发展下去，其危险性和破坏性，不但超乎我们的想象，也会超乎特朗普们的想象。

站在半个世纪全球互联网和全球高科技发展历程上看，特朗普的行政命令，如同第一次打开了“潘多拉盒子”，把颠覆全球高科技发展节奏和产业格局的“魔鬼”给释放出来了。如果中美有志之士，不马上行动起来，及时采取有效的“反脱钩”举措，那么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对于中国来说，我们过去的重点一直聚焦在中美贸易谈判上，毕竟，那是两国关系的大局，也是我们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大局。但是，对美国在高科技“脱钩”方面的危险游戏不加以高度重视，并且提前准备好预案，拿出有效的对策，也是很危险的。显然，华盛顿将中美在高科技“脱钩”，开辟成为另一个更重要的战线。不会因为贸易战的停止而放弃或者放松。

三个层次的影响

这个行政命令，按照对中国产业杀伤力的严重程度，其直接影响大致体现在三个层次：第一，市场“禁入”。限制和禁止华为等中国高科技企业在美国开展业务，以此完成高筑“围墙”的制度设计。虽然这个层面，在短期内震动不算太大，因为对于华为、中兴而言，这已经是既成事实，已经在事实上被排挤出美国通信市场，已经没有更多的可以失去。从增量上看，这是最低程度的损失。只是前期美国政府政治主导下，使出的很多举措存在程序上的问题和法律上的漏洞，这也是华为在美国起诉美国政府的关键所在。如今，通过行政命令及其之后的一系列举措，将在行政和法律上进一步完善，使得以后打击中国高科技企业可以更加便捷。

第二，“掐脖子”。毕竟，全球高科技核心技术与核心零组件，还掌控在美国高科技企业手中。提供美国政府的出口许可证，就可以根据政治和利益需要随时有选择性、有针对性地收紧和放松。这一次，美国商务部工业和安全局声明指出，将把华为及70个附属公司增列入出口管制的所谓实体清单（Entity List），美国供应商如果要向华为供货，需取得出口许可证。事实上，从此一些中国科技企业就被美国政府“掐住脖子”。

第三，最严重的就是“断供”。也就是升级为禁止美国企业与华为等中国企业开展业务，禁止给华为等提供产品和服务。和2018年针对中兴的手段一样，试图让企业马上中断正常生产而进入休克。甚至，美国还可以通过惯用的“长臂管辖”，威胁日本、韩国、欧洲等高科技企业与中国企业取消合作。毕竟，这些高科技企业很大程度上也受制于美国。到了这个程度，那是天大的事情，那就是给中美高科技真正实施“脱钩”。不仅仅对华为等中国企业，对美国企业也将是晴天霹雳，整个全球高科技的产业链必将彻底改写。全球互联网走向分裂，全球高科技产业形成隔绝的阵营，就不再是杞人忧天。几十年来，市场力量塑造出来的最有成效的全球高科技产业链，在美国强大的政治力量干预下，后果不可想象。

回顾最近的历史，从针对中兴等企业的精准打击和“禁入”举措，到今天正式升级到“掐脖子”层次，性质已经发生根本性变化。最糟糕的情况，实际上就差最后的“断供”一招了。当然， “掐脖子”的举措还可进可退。毕竟，还有出口许可的口子，可紧可松，可放可收，还留有余地。但是，毕竟，紧箍咒已经加上，可以随时升级到“断供”的程度。

行政命令这个时机出台，早已经背离特朗普2月21日所说的，“我希望美国公司能够通过竞争去获胜，而不是靠封杀当下更先进的技术。”目前还很难说，这是特朗普为了贸易谈判再施压的“极限战”新招，还是过去一年多精心谋划的自然而然的顺水推舟。但是，冷酷的现实就是，中美高科技“脱钩”的态势的确正在从少数美国政客异想天开的构想正在迅速变成事实。理性而及时地研判潜在影响，出台有效预案，而且及时形成富有威慑力的反击措施，应是当务之急。

因为和传统贸易战不一样，中美之间形成了出口远远高于进口的局面，但是，高科技领域却是形成了美国企业利益远远高于中国企业利益的倒置状态。所以，中美高科技“脱钩”这把利剑对中美都是巨大的伤害，谁更严重很难分清。中国高科技芯片、操作系统等核心技术受制于人的状况是客观事实。毕竟，中国高科技还在发展，很多核心技术的突破需要时间和过程，一步登天要摆脱美国产业界的合作肯定是不现实的。

对美国企业的影响

当然，对于美国高科技产业来说，中美“脱钩”也绝对不是简单掉一层皮那么简单，而也是伤筋动骨的。首先，美国高科技在中国市场的利益巨大，其中以苹果、高通和英特尔三家公司为例，在中国的业务就超过1000亿美元。来自中国的收入占高通总收入60%以上，英特尔近半，而苹果也有四分之一。相反，中国高科技企业在美国本土市场的收入远远小于美国在中国市场的收入，完全不对等。其次，很多美国高科技企业的利益不仅仅是中国市场本身，而是借助中国高科技企业的产品进入全球，像华为、小米、联想等产品主体部分的零组件，美国企业都是核心供应商。他们需要搭上中国企业和产品的顺风车走向全球。这种优势互补本来是中美高科技长期合作形成利益共同体的最重要部分。最后，美国政府让本国市场走向封闭，走向过去50年来美国高科技成功经验的对立面。同时，这也会令中国不断动员和激励中国企业奋发图强，加倍努力追赶，在核心技术上重点突破，并且补上长期以来忽视的各种短板。那么，很可能美国政府最终不但无法达到遏制和狙击的结果，而且美国企业可能从此失去它们着眼长远发展的立足之本——中国市场。

所以，假如现在中美科技要真正强行“脱钩”，那么，很多美国高科技企业整体收入就将马上损失三分之一以上，利润损失一半以上，甚至全部，一些美国企业也将倒闭。可以想象，美国高科技企业必然元气大伤，股价必然大跌，整个Nasdaq遭受的打击将不亚于2000年互联网泡沫破灭。资本市场的损失起码在数万亿美元之多。美国整体产业的竞争力严重受损，一定会直接影响美国整体经济的发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句话用在中美高科技“脱钩”一事，不但形象，而且非常精确。对美国甚至很可能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这也是我们威慑、制衡和还击美国，展开“反脱钩”行动的力量所在。

事实上，我们真要像美国政府一样不顾一切，那么中国可以动用的反制手段实际上非常之多。尤其是高科技产业，中国能够使用的反制手段要比美国多得多。美国高科技企业每年数千亿美元真金白银的收入，这些业务也直接支撑着美国企业在资本市场上数万亿美元的市场价值。即便出一些最简单的反制就可能四两拨千斤，比如正式宣布相关公职人员禁止使用苹果iPhone手机，而不需要像美国完全禁止华为手机销售一样，就可以马上让苹果每年上百亿美元的收入大打折扣（每年苹果在中国500亿美元以上的销售额）。这种举措完全合情合理合法，既是从保护个人数据角度，也是从国家安全角度。华为小米等替代产品已经完全没问题。而更多影响更大的选项也应该排上日程，形成震慑作用。

目前，无论是中国政府还是中国企业和整个社会，依然还怀抱美好愿望，希望中美争端能够尽快得到妥善解决，中美关系重新回到正常轨道。尽管，美国政府步步升级，不断变本加厉。但是，我们一直是有礼有节，保留可能伤及两国关系的各种手段。但是，事到如今，为了华为，为了中国高科技的未来，我们应该放弃幻想，做好应对。中国高科技发展是在改革开放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顺风顺水，基本上没有经历真正的大风大浪。而这一次，高科技产业终于成为挑战的前沿，这是前所未有的危机，也可能是真正突破的时代大机遇。把压力变成动力，把不可能变成可能，这恰恰是高科技领域创业和创新精神的真谛所在，让我们直面迎接挑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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