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垄断和平台治理风暴已经走向尘埃落定，但是，旧有的美好日子可能再也不可能回来。一个新的格局已经到来。20大之后高质量发展的理念下，中国互联网告别了近30年的长周期，开启了新的进程。作为中国互联网三大领军企业之一的阿里巴巴，将面临如何的未来之路？无疑是很多人关注的焦点。

2022年10月24日，中概股大面积下跌，阿里巴巴股价大跌15.41%至61.05美元，一举跌破其2014年68美元的IPO发行价。两年前的2020年10月，阿里巴巴股价达到最高点，达到319.32美元，市值一度摸高到8500亿美元，跌去了五分之四。而2014财年 (阿里财年是前一年的4月1日到当年3月31日)，阿里巴巴集团总收入约525亿元，净利润234亿元，活跃用户2.55亿人。而2022财年，阿里巴巴集团收入8531亿元，净利润619.6亿元，活跃用户13亿人。

尽管近期经历了反弹，但是，人们对于阿里巴巴的未来再也没有最初的信心了。作为年收入挺近万亿级的互联网超级巨头，我们究竟如何研判阿里巴巴的未来？

1、阿里巴巴今天困境的首要因素，并不是外部的，更不是反垄断和监管。而是其自身战略的重大失误。如果说腾讯是中国互联网有史以来增长最稳健、最持久的互联网巨头，那么，阿里巴巴是中国互联网战略部署最为出色的互联网巨头。从最初的B2B信息服务，到B2C，到支付宝为基础的互联网金融，再到云计算。阿里巴巴一次次成功的转型战略堪称奇迹。但是，即便如此，也是智者千虑，偶有一失。这就是全球化战略的失败。2014年，阿里上市融资额超250亿美元，成全球史上最大IPO。彼时还处于中国互联网全球化的最佳窗口期。如果阿里巴巴将融资大力度投入全球化，尤其是云计算的全球化，今天的格局可能就今非昔比。可惜，这一窗口一旦错失，就再也难以弥补。财报显示，截至2022年9月30日止三个月，阿里巴巴来自国际零售商业的收入为人民币107.38亿元（15.1亿美元），较2021年同期的人民币103.75亿元增长3%。占据第二季度营收2071.76亿元的5%。和腾讯一样，阿里巴巴从此就是“14亿人市场的阿里巴巴”而不是“80亿人的阿里巴巴”。而全球化就是下一个十年最大的风口，TikTok的成功就赖于此，真正海阔天空。鲸鱼失去了进入大海的机会，就只能居于湖泊，尽管这是湖泊中超级的大鲸鱼。这就是预测阿里巴巴未来的基本框架和基础背景。

2、具体而言，阿里巴巴三大业务板块，电子商务板块，必将面临京东、拼多多和视频网站电商等诸多对手的侵蚀，上坡路和下坡路是同一条路，重回高速增长已经不可期待。减缓成熟之后的衰退节奏，已经是努力之后可以期望的最大成果。而金融业务，纳入金融严格监管体系，野马从此套上了辔头，再也不可能撒欢地跑马。阿里巴巴的未来就在于云计算。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云计算是迄今中国互联网企业手中掌握的面向未来的最佳船票。这张船票的可靠性和市场想象力，甚至大大超过腾讯超10亿级用户的微信。只可惜，阿里巴巴云计算没有能够走出中国，真正走向全球。假如今天阿里巴巴云计算有一半收入来自海外，那么阿里巴巴下一个十年的格局就完全可以高枕无忧。但是，阿里巴巴的云计算搁置在国内，明显的领先优势就大打折扣。云计算因为数据安全、网络安全和市场拓展等因素，并不是因为纯粹市场主导驱动的市场。随着国内运营商和华为等云计算的崛起，阿里巴巴在党政军和央企市场，遭遇强有力的竞争。而云计算决胜的真正战场，或者说最终决定云计算的胜负手，并不是互联网行业，甚至不是民营企业市场，而是党政军和央企市场！阿里巴巴在这一市场遭遇的玻璃天花板，将极大削弱其曾经拥有的先发优势。截至2022年9月30日止三个月，阿里云业务收入207.6亿元，同比增长4%，市场预估211.1亿元。占据总收入的10%。无论是整体收入的占比，还是4%的同比增长率。都已经说明作为阿里巴巴未来长远战略支柱的云计算，已经挤困在了国内越发激烈和复杂的国内市场。

3、因此，阿里巴巴的未来将会如何？答案已经基本水落石出。和腾讯一样，阿里巴巴今天的困境，恰恰来自于过去中国互联网20多年巨大成功带来的陷阱。那就是中国互联网巨大的人口红利、经济红利和放松的监管红利，成就了腾讯和阿里的辉煌，也麻醉和局限了腾讯和阿里。它们因此失去了全球化的基本能力，失去了拓展与分享80亿人口全球市场的机会。同时，因为太成功，而迷失了高科技企业的基本航向：那就是必须以高投入研发下一代核心技术来延续下一波增长的高科技行业内在规律。腾讯和阿里，过去十年，尽管财源滚滚，是中国利润最高的企业（不仅仅互联网行业），但是，都失去了投入下一代技术创新的天然压力。而逐渐沦为只是投入业务运行和业务连续性研发的一般商业企业的基本模式。与腾讯一样，在新一波以智能技术为基础的新航道中，阿里巴巴并没有能够在全球处于引领位置，甚至在中国也没有占据优势。高科技企业失去了技术创新优势，其命运自然就难以乐观。而阿里巴巴能否重新猛烈加大研发，强攻下一代核心技术创新，以守住全球互联网领域第一阵营的席位，充满了悬念，甚至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企业是企业家精神和价值观的化身。阿里就是马云内在精神的完美体现。长也马云，短也马云。成也马云，败也马云。2014年，马云对我坚定而清晰地强调，阿里巴巴是商业公司，而不是科技公司，因为马云为科技公司边界很局限，而商业公司可以无边无际。但是，商业的边界绝不是如此美好。没有互联网高科技的效应，阿里巴巴难以走到今天。而未来，缺乏下一代核心技术的优势，不将崇尚技术创新作为企业价值观的内核，那么，面临的局面必将是风高浪急。

无论如何，腾讯和阿里今天面临的困境，看起来好像都是外部引发的，但是，本质上都是企业内部战略和价值观的结果。技术有着自己的逻辑，永远演进向前。产业有着产业的逻辑，也是一代代潮起潮落，新陈代谢。腾讯和阿里巴巴，有着比现有中国互联网企业最雄厚的资本和用户群，而且今天的业务健康度也超过绝大多数企业，看起来面向未来，没有理由悲观。但是，这些优势，也很可能成为转型的最大障碍。我们衷心希望，十年之后，腾讯和阿里，依然屹立在全球互联网第一阵营之中。但是，新的时代有新的逻辑，新的格局有新的路径，阿里巴巴的好日子还能回来吗？除了阿里自身，没有人能够做出最终的回答。

（方兴东，浙江大学公共外交和战略传播研究中心执行主任，乌镇数字文明研究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