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兴东

浙江大学社会治理研究院首席专家

摘要：
互联互通是互联网深层次的问题。它既有复杂性和长期性，同时又有逻辑性，涉及整个互联网的发展。互联网平台之间无选择、无歧视、无差别、无条件的开放与互联，应成为常态。
互联互通最相关的问题就是围绕互联网碎片化。互联互通碎片化，第一是技术层面碎片化。第二类是政府层面管制互联网造成的碎片化。第三类是商业造成的碎片化。
商业领域碎片化也叫做“围墙花园”。“围墙花园”是在法律边缘游走的。互联互通问题还是必须通过法律作为底线。
未来互联互通问题的走势，有三种战略选择，第一是进取战略，立足长远。对标欧盟的《数字市场法》。第二是积极战略。要解决中国互联互通问题首先是我们的制度水平要有一个根本的提升。第三是《反垄断法》，这是一个低标准的底线标准策略。
中国应该成为全球互联网互联互通的一个样板。

这个会源头就是阿里和腾讯的生态相互开放以及7月23号工信部互联网专项整治，这个行动应该说是第一次围绕互联网的互联互通，里面好象有很多内容。“互联互通”这个词大家都很熟悉了，这次会议跟以前研讨会可能会有比较大的不同，以前研讨会专家比较多，多的时候大概20多个专家，每个人8分钟、10分钟的基本上意犹未尽。互联互通问题和其他问题还不太一样，我觉得互联互通大家都很熟悉，但是都很难说清楚互联互通内涵到底是什么，问题到底怎么解决。我们这次研讨会希望邀请一些专家比较深度的解析这个问题，就是能够是一个学术级的，首先是在学术和学理层面把这个问题不断深入，不管从数据层面也好，从内容层面也好，从应用层面也好，能够深入的系统的阐述这个问题，能够为国家的决策也好，法律制度也好提供更多理论性的支持，也能够为社会和业界理解互联互通提供更多知识体系。互联互通这个问题，不敢想象我们有一天会来解决这个问题，因为这是一个长期问题。但是我觉得现在这一轮治理风暴看到了这方面的进展，所以我们可以有所期待。我们作为学界到底在治理风暴里头做什么，我们还是能够通过我们的研究为大家在知识体系方面，在学术理论方面提供更多的支持。所以我一开始就先做个发言。

“互联互通”这个词跟互联网Internet，Internet原来也是缩写，互联互通和互联网这两个词本身基本上是一个共通关系，所以互联互通是互联网很深层次的问题，我今天试着先抛砖引玉，前面说的这个问题以前我们觉得二选一、大数据杀熟，围绕这些问题，但这个问题我觉得是深层次问题，不是简单的口号一喊或者政策一抓就能够解决的，我觉得既有复杂性和长期性，同时又有逻辑性，涉及整个互联网的发展问题。当然互联互通主要问题还是因为几个巨头之间的竞争需要，相互的屏蔽，而且这个情况不仅是中国，在美国几大巨头之间也都存在这个问题。互联互通虽然很不正常，但是之前没有相关法律，但是事实上为中国互联网发展形成了巨大的负外部性，包括数据垄断、封禁、站队、阵营、用户锁定等等，中国互联网特色都跟互联互通问题有关系。这次随着反垄断的深入这个问题如果能够得到解决是很重要的，互联网平台之间无选择、无歧视、无差别、无条件的开放与互联，本应成为常态，今天每位专家有20分钟左右深入阐述，大家可以展开进一步讨论，也可以进行争论。互联互通这个概念本身主要是电信领域，从美国1934年通信法案开始提出互联互通，公众服务，为了公众利益，互联互通是必须的，1996年电信法直接塑造了今天整个互联网的基本格局，这里面对互联互通做了一个比较详细的规定，但是还是局限在电信层面的互联互通，跟我们互联网互联互通还是不一样，因为我们互联互通涉及到很多应用和服务，还有很多信息层面。中国2000年电信条例，规定电信网之间按照技术可行、经济合理、公平公正、相互配合的原则，实现互联互通。

互联互通这个问题不仅是电信领域，包括人类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国际关系之间的互动，当然电信行业还是最重要的，席勒在电信史的书里面也说通讯网络一直存在一副相互矛盾的历史面孔，一方面是世界大同，同时又是统治、支配、殖民和剥削封闭，这两者之间矛盾一直贯穿邮政、铁路、电报一直到今天的互联网，今天互联网同样也是矛盾的一个产物，这个力量之间怎么平衡就是我们今天治理的核心所在。

所以这里面互联网很重要的一点，整个互联网实际上就是依赖于互联互通，或者说互联网就是被互联互通所定义的，没有互联互通就不可能有互联网。James认为互联互通经历技术上的互联互通，慢慢建立法理上的互联互通，再就是目前这个市场力量塑造的互联互通经济纬度。要了解互联网的互联互通我们一定要了解互联网的五层架构，当然也有七层架构，大家最公认的最流行的还是五层架构，从物理层到数据链路层还有网络层、传输层和应用层，互联网互联互通主要是下面这几层，主要是应用层，我们看一下整个互联网的基本运营，从主机开始到路由器，相互之间的这个过程，中间这个环节在路由器、局域网和广域网还是涉及比较底层技术层，但是互联网的互联互通主要涉及到应用层，是跟用户应用直接相关的这个层面。五层架构每一层都有不同的协议和实际物理设备，每一个底层都是为上面一层提供服务，让上一层实现能够不需要考虑下面这个细节，所以相互层级之间进行相互通讯形成今天整个互联网，整个电信网络也是因为五层架构从原来模拟到数字然后到今天的RT，所以要从工作的技术层面先了解。互联互通这个问题最相关的就是围绕互联网碎片化，或者之前认为互联网会不会分裂，这个问题本身也涉及到很多政治方面的内容，但是它本质上我觉得主要还是技术层面的。2016年当时世界经济论坛发了一份报告，大家都可以上网搜索一下，作为互联网未来倡议的一个白皮书组成部分，中间位是Vinton Cerf，还有William以及Wolfgang，都是泰斗级的人物，科学家的演进报告是目前为止把这个问题梳理的最有条理的报告。把互联互通碎片化问题概括了28类行为，三大类，第一就是技术层面碎片化，包括暗网、地址、域名等等，感兴趣的话可以再深入了解一下。第二类就是政府层面管制互联网方面造成的碎片化，包括蓬佩奥这种禁网行动，大概分了10类。第三类就是商业造成的碎片化，大概是6类，我们说的互联互通主要是在这个层面，因为上面几个层面，技术方面我觉得技术标准等等很多东西，暗网等等不在我们考虑范围内，政府涉及到地缘政治，政府治理，全世界政府都在这里头会有所作为，我们今天也不讨论，我们主要还是讨论商业这块的。技术碎片化主要是五层架构下面的1到4层，政府碎片化涉及的内容治理等等主要是在五层架构的应用层，商业碎片化主要在五层架构的第五层，商业领域碎片化我们业界有个更形象的词叫做“围墙花园”，“围墙花园”这个词很多年了，70年代就开始有了，从有线电视这个领域发明出来，然后电信领域，包括80年代一些专用互联网，像美国电线等等。“围墙花园”主要是指通过控制用户对应用网页和服务进行访问，把他封闭在特定范围之内，实际上我们后来的门户也都跟“围墙花园”是有关系的。

围绕“围墙花园”有它自己的特点，第一商业领域的事情，跟政治和其他领域没关系。第二主要是在应用层面，直接面向我们每个用户，行为主要是互联网巨头，因为小的互联网公司不可能建“围墙花园”，一建自己就死了，只有巨头有足够力量把墙修起来，把用户锁定在里面，本身有它的负外部性，整个市场环境、竞争、互联网规则会带来很多冲击，对互联网接下来会有挑战。“围墙花园”本身也是一个比较灰色的，也不是什么法律能够禁止的，因为本身涉及到商业机密、知识产权等等各种法律证明它的合理性，所以是在法律边缘上游走的。

围绕“围墙花园”，包括Facebook等等美国很多互联网公司都有这个问题，围绕“围墙花园”后面这个钟祥铭博士会围绕“围墙花园”本身展开一个20分钟演讲，我就不深入说了。

互联网的互联互通可能跟电信互联互通最大的不同，互联网本身一开始是科学逻辑的产物，我们电报网络、电话网络一开始就是商业的，通过专利包括拜耳也好、艾迪森也好都是商业的，互联网从60年代开始就是一帮科学家为了共享资源，相互连接起来，然后开始了一路的发展。到80年代中期美国自然基金会主导这个网络，也是用来科研，所以从互联网前25年都是一个科学逻辑，没有太多商业的东西，也没有考虑太多政治的问题，甚至都没有考虑安全问题，大家认为都是好人，所以连在一起。所以互联网跟其他网络不一样，一开始是比较纯粹的，生来就是互联，没有考虑任何障碍。但是随着商业进来，政府要进行治理，所以才有了“围墙花园”的事情。

所以有很多互联网互联互通问题我觉得不是哪个法律或者哪个公司确定的，本身就是天然的在它的基因里头，我们用互联网之父的话来说本身互联网初衷就是共享，普遍的连接是假设前提，不需要定义，所以他认为这种信仰性原则是在互联网基因里头，相当于物理定理，没有特别强调，就是大家能够交互。互联网之父们，创造者们的价值观和互联网精神是这样的。到90年代初期蒂姆•伯纳斯•李（Tim Berners-Lee）确定了万维网，他认为就是快速直接，没有任何界限的访问，也没有任何中间方进行控制和调解，包括他那个时候不申请专利，也不收费，他说你不能计划着要做一个宇宙一样大的空间，同时你又想控制它，但是对于企业来说不是要做一个宇宙大的事情，就是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怎么利益最大化，所以科学逻辑和商业逻辑，这里面天然的冲突就会在互联互通里面开始体现出来。2009年的时候他说不同的社交网之间开始筑起信息高墙，彼此不互通，他希望通过一系列举措呼吁能够打破这种不互通的问题。包括国内的淘宝微信，包括国外的Facebook、苹果系统都在构建自己的“围墙花园”，可以叫生态，但是所有东西都是希望用户只留在它这里，不要出去，或者要出去的话也是到我的合作伙伴那里，能够导流。蒂姆•伯纳斯•李2014年的时候起草了一个互联网宪章，对政府、企业和个人都提出了网络空间的原则，提出维护互联网九项核心原则，也是有很大一个层面是围绕互联互通的问题，后来发现光呼吁不行，这些互联网公司没有人听他的，所以他在2015年的时候在MRT创办了一个平台，创办了一家公司，能够通过让用户对自己的数据有绝对掌控力，然后来打破这种大型公司这种中心化趋势，让用户能够获得个人数据的掌控权，包括我做互联网口述历史，基本上所有互联网之父，这些互联网先驱都在目前这种大的互联网公司把内容、用户，数据都能够自己封闭起来，他们都认为这是违背了他们的初衷，但是我觉得中国互联网1994年才接入，前25年我们根本没有参与，所以也不知道前面这帮人怎么想的，什么价值观，1994年开始把互联网拿来做一个商业工具，怎么样利益最大化我们就怎么干，这是中国互联网的底层价值观跟真正互联网整个历史不太一样，所以这是我们目前中国互联网问题为什么比美国会多得多，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这里面主要是围绕原来BAT，通过围绕自己的用户然后不断的打造生态，通过各种应用把用户留在自己这里头。这次我们再看中国互联互通这个问题实际上起步，2013年前，当时淘宝开始屏蔽百度的支柱爬虫，互联网巨头之间相互接入，然后开始相互的封堵，这是一个开端。然后到了2012年3B大战，360要进入搜索领域，有一系列争端，从口水战到法律。阿里和腾讯从2013年开始，每年不断升级，相互屏蔽和封杀，把互联互通问题不断的往前推进。对于我们来说微信是中国第一大应用，它也掌控了最重要的一个权利，可以封个人账号，也可以封公众号，它自己就可以决策，没有一个真正的开放治理架构，这里面也是互联互通带来的。关于短视频大战，腾讯就把这些短视频网站一系列几十个都屏蔽掉了，冲突最高的就是头条和腾讯之间，这两年从2018年3月开始也是不断的升级，不断从口水战到法律战。这次尤其是抖音起诉腾讯的垄断，这个案子会比二选一更加复杂一些，但是我觉得这个案子它的影响程度远远会比其他二选一会深入得多，我觉得会影响到每个网民，影响整个互联网的基本格局。包括这个消息一出来，目前我们还没看到任何双方的实质性内容，但是资本市场也好、舆论也好，我觉得影响都非常大，有人称为世纪大和解，八年抗战的终结，至少影响10亿人，从这些表现来看可以知道这个事件跟一般事件还是不一样的。

从互联网来看这个互联互通我们一定要考虑它跟电信是有关系，但是跟电信又是不一样，它有它自己的价值观和基因，因为腾讯这个“围墙花园”也有很多故事，大家可以在网上搜到，这是中国互联网最大的一个生态，同时也是一个最大的“花园”。2017年腾讯总经理的话说的很形象，从你起来那一刻起，我们就开始为你提供如下服务，包括腾讯新闻、QQ和微信之类的社交应用，到电商、滴滴合作伙伴，这个花园哪些人能进，哪些人不能进，他们自己不喜欢被称为“围墙花园”，但事实上它就是“围墙花园”。包括Facebook和谷歌，我觉得也有这个问题，只是说中国比它们更加严重，因为我们没有相关的规则。

从“围墙花园”来说的话，高标准来说的话我们说的科学精神也好，互联网价值观也好，互联网精神也好，到企业社会责任，当然我觉得目前来看企业的自律是已经没用了，互联互通问题我觉得已经走到一个不能再死去的时候了，必须通过法律，法律还是一个底线，目前来说主要是看看反垄断法能否解决这个问题，包括这次工信部的整治，能不能对中国互联互通问题真正有一个实质性的改变，因为我觉得中国和欧洲、美国不一样，我们主管部门还是会积极有为的。对未来来说互联互通问题到底是怎么一个走势，不管从企业角度还是从政府角度我觉得大概有三种战略选择，一种称为进取战略，立足长远，能够有一个高标准，它的基本对标就是欧盟这个《数字市场法》，基本上对照了它的基本要求，企业在很多互联互通的问题，很多围墙问题都得拆掉，要不然就是很高的罚款。第二个退而求其次的话就是积极战略，《个人信息保护法》8月份肯定能通过了，有相关数据的个人信息很好的保护，加上其他几个法律，如果这几个法律发挥有效作用我觉得基本上一定程度上解决这个问题。最底线就是《反垄断法》那些问题，这是一个低标准的底线标准的策略。要解决中国互联互通问题首先是我们制度水平要有一个根本的提升，目前来说这个制度的标准，欧盟《数字市场法》已经为我们提供了一个非常好的参照，因为互联互通问题到今天过去是因为产品的网页、服务等一些访问，真正的互联互通问题主要还是数据层面的互联互通，我觉得欧洲《数字市场法》是全球各个国家法律里头对于数据的互联互通是一个最全面、最具体的一个法律法规，我相信未来一定会成为各个国家学习和模仿的制度，是一个数据权利的重构，也是真正实现数据互联互通一个重大的制度突破，一个政府和多利益相关方真正形成治理机制，权利能够相互制衡，不是靠《反垄断法》靠事后来处罚，我觉得通过形成一个真正治理机制能够把很多问题事前能够解决好，这块到时候钟祥铭也可以详细介绍一下。

从这次治理浪潮来说之前我们原来不敢希望的事情现在可以有所期待了，我觉得主管部门都开始激活了，过去很多年主管部门我觉得在互联互通方面是没有太大作为，但是现在激活起来了，我们制度也建设起来了，而且制度也激活起来了，原来有些制度比如《反垄断法》已经有了，但是十几年不用，但是这个制度也会起来，在一系列积极之下互联互通是可以解决的，一方面中国互联网活力会大大激发，更多中小企业可以获得更多市场机会，而且在国际层面我觉得我们全球化也好，我们跟国际竞争力也好我觉得互联互通都是一个底线，因为互联网本身就是一个互联互通网，违背互联互通都是违背互联互通本身。互联网50年了，互联互通成就的是互联网过去50年，非常辉煌，非常成功，下一个50年我们是不是能够继续的向前努力，我觉得这是一个问号，也是个考验，不仅是中国考验，美国、欧洲都会面临这个考验。

互联互通这个研讨我觉得我们做成一个样板，不断的深入，下一步可以跟政府部门、政策的一些决策者有更深入的沟通，把它落实到政策，落实到一些法律法规，我觉得中国应该成为全球互联网互联互通的一个样板，尤其是这些成功的互联网巨头还是应该高举互联网精神，所以这个事情我们今天仅仅是一个开头。